张洁:母亲的厨房

张洁:母亲的厨房

Update: 2023-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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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母亲一九八七年就从厨房“退役”,但在她在世和刚刚离开的日子里,我总觉得厨房还是母亲的。


      我站在厨房里,为从老厨房带过来的一刀、一铲、一瓢、一碗、一筷、一勺而伤情。这些东西,没有一样不是母亲用过的。


      也为母亲没能见到这新厨房,和新厨房里的每一样新东西而嘴里发苦,心里发灰。


      为新厨房置办这个带烤箱的、四个火眼的炉子时,母亲还健在,我曾夸下海口:“妈,等咱们搬进新家,我给您烤蛋糕、烤鸡吃。”


      看看地面,也是怕母亲上了年纪,腿脚不便,铺了防滑地砖。


      可是,母亲根本就没能走进这个新家。


      厨房里的每一件家什,都毫不留情地对我说:现在,终于到了你单独对付日子的时候。


      我觉得无从下手。


      翻出母亲的菜谱,每一页都像被油炝过的葱花,四边焦黄。我依然能在那上面,嗅出母亲调出的油、盐、酱、醋,人生百味。


      也想起母亲穿着用我的劳动布旧大衣改制的,又长又大,极其坚牢的围裙,戴着老花镜,俯身在厨房碗柜上看菜谱的情景。


      母亲的菜谱上,有些菜目用铅笔或钢笔画了钩,就像给学生批作业、判卷子时打的对钩。


      那些铅笔画的钩,下笔处滑出一个起伏,又潇洒地扬起它们的长尾,直挥东北,带着当了一辈子教师的母亲的自如。


      那些钢笔画的钩,像被吓得不轻,哆哆嗦嗦地走出把握不稳的笔尖,小心、拘谨、生怕打扰谁似的,缩在菜目的后面而不是前面,个个都是母亲这一辈子的注脚,就是用水刷,用火燎,用刀刮,也磨灭不了。


      我怎么也不能明白,为什么用铅笔画的钩,和用钢笔画的钩,会有这样的不同。


      那些画了钩的菜目,都是最普通不过的家常菜。


      鱼虾类的菜谱,档次最高的不过是豆瓣鲜鱼,剩下的不是煎蒸带鱼,就是香肥带鱼,虾、蟹、鳖等是想都不想的,不是不敢想,而是我们早就坚决、果断地切断了脑子里的这部分线路。




      这本菜谱,还是我当作家后,唐棣给母亲买的。


      不过我们家从切几片白菜帮子,用盐腌一腌就是一道菜,到买菜谱已是鸟枪换炮了。


      其实像西红柿焖牛肉、葱花饼、家常饼、绿豆米粥、炸荷包蛋之类,母亲早已炉火纯青,其他勾画的各项,没有一项付诸实施。


      我一次次、一页页地翻看着母亲的菜谱,看着那些画了钩、本打算给我们做,而又不知道为什么最终没有做的菜目。


      这样想过来,那样想过去,恐怕还会不停地想下去。


      我终究没能照着母亲的菜谱,做出一份菜来。


      一般是对付着过日子,面包、方便面、速冻饺子之类的半成品,再就是期待着到什么地方蹭一顿,换换口味,吃回来又可以对付几天。


      有时也到菜市场转转,东看看、西瞅瞅地无从下手,便提溜着一点儿什么意思也没有的东西回家了。


      回到家来,面对着那点儿什么意思也没有的东西,只好天天青菜、豆腐、黄瓜地做“老三样”。


      今年春天,我在市场上看到豌豆,也许是改良后的品种,豌豆的颗粒很饱满。我想起去年春天,母亲还给我们剥豌豆呢。


      我们常常买豌豆,既是我们爱吃,也是为了给母亲找点儿力所能及的事情做。


      母亲是很寂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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