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伯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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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要談的台中白色恐怖受難故事,是當時在台中也相當有名的一位菁英─盧伯毅。
盧伯毅在當時很有名,但是後來卻很少人去談到他,原因是二二八事件後他在台灣社會失蹤了四十年。盧伯毅1925年生,台中市西區人,他的父親盧炎生是當時非常有名的建築師。盧伯毅自小就很聰慧,時常拿第一名,就讀台中一中時成績也很優越,1947年二二八事件時他正就讀台大經濟系,那時能讀台灣大學相當不容易,能夠讀經濟系更是不易,整個台中就只有他一人。他就讀台大經濟系時已經22歲,因為他高中畢業後曾經到日本發展,原本想讀日本的軍校或學校,但因為太平洋戰爭爆發,在日本沒有很好的求學機會,所以他就回到台灣,於1944年進入台灣大學,1947年他剛好經濟系三年級。
實際上,盧伯毅19歲時就結婚了,對象是一位彰化女子丁韻仙。丁韻仙的生父是陳虛谷、養父是丁瑞圖,生父、養父都是「台灣文化協會」的大將。丁瑞圖出身鹿港第一家族丁家,後來第一家族由辜家所取代,鹿港以前是個大港口,丁家在鹿港經營船頭行的生意,歷代出了不少舉人、進士,也算是書香世家。丁瑞圖因為當時沒有孩子,就收養了陳虛谷的女兒,所以丁韻仙的家世相當好。
丁韻仙讀高中時就因為反日思想濃厚並化為行動,被日本政府逮捕、羈押,關了一年多。後來她輾轉來到台中,到台中一中找弟弟丁國翹,認識了盧伯毅,兩人相愛結婚,結婚時盧伯毅19歲、丁韻仙22歲。二二八事件時丁韻仙住在台中,在台北的盧伯毅就趕回台中,他告訴丁韻仙,現在台灣正處於變遷中,我們有那麼多的社會主義理想,但我現在已經不是一個人,我有家庭,還有兩個女兒,我是否應該投入「二七部隊」。丁韻仙鼓勵他參加「二七部隊」,她認為知識分子就應該順應時事,有這樣的機會當然應該為理想奮進,為何要受家庭羈絆。我們追尋二七部隊的歷史中,盧伯毅算是比較剽悍的強硬派,所以在二二八事件後,國民政府全力追捕他。
盧伯毅第一次逃亡到日本,幾個月後他認為台灣的社會氣氛已經不像二二八時那麼風聲鶴唳,所以又潛回台灣,回到台中與丁韻仙住在一起,但是不敢用真名,而是用化名在社會中活動,這段期間丁韻仙又生下第三個女兒。然而特務的追捕一直存在,有一次盧伯毅看到家中都是特務後決定再度逃亡,他先逃到台中父母的家中,請家人籌錢幫他逃亡。盧伯毅這次的逃亡,可以說是身懷巨款。因為除了他自己的家人之外,丁家以及陳家都分別拿錢給他,特別是愛才的陳虛谷。後來我們追尋時證實,陳虛谷當時拿了一百萬元給盧伯毅,而當時愛國獎券的第一特獎大概也只有二十萬。
但是盧伯毅第二次逃亡非常曲折,他搭乘的船漂泊到韓國仁川港避風雨。他離開後,丁韻仙一位弱女子,她雖然是女性知識分子,但帶著三個女兒仍然非常困難,她本來住在盧伯毅家中,但與他的家人相處不來,後來丁家的弟弟建議,如果只是吃住問題,丁家家大業大,絕對不會少她們母女睡覺的床與碗筷。從此丁韻仙母女住進了丁家大宅,在這裡度過非常孤單、煎熬與困苦的一生,雖然沒有餓到,孩子受教育也沒有問題,因為丁家真的很有錢,但是就像大女兒盧靜綠接受我們採訪時所說,她們從小就知道我們不缺什麼,但沒有一件屬於我們,所有東西都是別人施捨、幫助的,所以雖然盧靜綠功課很好,但初中畢業後卻不敢去讀高中,而是選擇念台中護校,她只想早點出來當護理人員,幫助家庭,就連讀護校時,也是拿農復會的獎學金,非常懂事。
丁韻仙就在深宅大院中把三個女兒拉拔長大,她大部份時間都在繪畫,後來大家替她舉辦了「鐵蒺藜與玫瑰花」畫展,鐵蒺藜(就是監獄的鐵絲網)與玫瑰花是她最喜歡也最擅長畫的兩種物件,清楚的傳達她生活在鐵蒺藜中,但心中想望的是美麗的玫瑰花。
第一個訪問丁韻仙的學者是彰化高中的老師呂興中,他在接受我訪問,談到丁韻仙時流下眼淚,他說這樣一位左派的女性知識分子,就這樣度過困苦、潦倒的一生,他曾經問丁韻仙如何度過這四十幾年,她說那是無法言喻的孤單與無奈。等到丁韻仙女兒長大成家、經濟狀況好轉後,她才搬到台北。盧靜綠的先生從事五金貿易生意非常成功,他們住在新北市花園新城,那是一個位於小山坡的美麗社區,瞭望的視野非常美麗,所以丁韻仙的晚年生活還不錯。
她們沒有想到的是盧伯毅失蹤40年後的1987年,台灣解除戒嚴那年的12月,鹿港丁家打電話告知收到一張從韓國漢城(現在的首爾)寄來的明信片,寄信人叫盧伯毅。盧伯毅說他在韓國已經煎熬了40年,如今纏臥病榻,極想見到他一生中最愛、也虧欠最多的人,也就是丁韻仙最後一面。丁韻仙接獲消息後陷入長考,最後決定不去見他,而是派了女兒盧靜綠到韓國去見盧伯毅。事實上,盧伯毅流落韓國後又在當地娶妻,生了二男一女,大兒子當時也在一家建設公司工作,他在韓國沒有名分,過得十分可憐,他在仁川港受難上岸後,全部家當都被沒收,因而無法離開韓國,流落仁川饑寒交迫時走到一家飯店,飯店服務生同情他,拿飯給他吃,這位女服務生後來成為他的妻子。
盧伯毅1987年寫明信片回台灣,想見丁韻仙一面,可是丁韻仙認為盧伯毅是一位知識分子,也是一位社會主義信仰者,卻貪生怕死,怕坐牢被關,流落異鄉浪費青春生命,一事無成,所以她不願意再見他。坦白說,丁韻仙的談話令人非常感傷,她是一位非常崇尚社會主義的女性知識分子,她堅持了一生。盧伯毅1988年病逝韓國,葬在異鄉首爾的一個天主教墓園,這是一個白色恐怖中悲慘的流亡故事,但卻是真實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