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法学者刘学伟:法国极右翼强势崛起,但欲获取议会绝对多数并执政,恐有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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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极右翼势力在欧洲议会选举中强势崛起,总统马卡龙随即宣布解散国民议会,提前立法大选,引发了一场强烈的政治地震。各派政党纵横捭阖、度过了充满曲折、混乱、紧张的一周。经过紧锣密鼓式的谈判和磋商,终于形成各自阵营,6月17日星期一开始,各派人士在高度紧张的气氛中正式开启闪电式的竞选活动。形成了三大阵营的对垒局面:一边是总统多数派与极度分裂的传统右翼阵营中的主流;一边是左翼阵营组建的“新人民阵线”;再有一边则是以国民联盟为主的极右翼派别。
实际上,在法兰西第五共和国历史上,解散议会并非首次。总统往往希望借助这一“宪法武器”获得议会多数。然而,这一做法也颇具风险。现任总统马克龙在欧洲选举后宣布采取此一举措,如同抛出一枚炸弹,震撼了全国上下,也令欧盟和整个金融市场忧心忡忡。如何解读法国当前的政局?马克龙的此一决定将对法国、欧盟以及国际局势产生怎样的影响?我们请旅法学者、历史学博士刘学伟先生来阐述一下他的看法。
法广:首先,请您就法国当前的整体局势谈谈看法。如何解读马克龙做出的如此出人意料之举?
刘学伟:法国当前的经济大局面,在欧洲算中游,大体上总是比北方邻居差而比南方邻居好。失业率,通胀率,经济增长率等,比起疫情期间甚至更以前,都有相当改善。但老百姓的不满情绪还是越来越重。其中俄乌战争引起的格外财政负担是一个重要原因。马克龙前些日说“法国不排除派兵入乌”,恐怕是近期对老百姓情绪伤害最大的一句话。现在要解散议会的理由,马克龙自己说得很明白,就是因为有将近40%的选民投票支持极右翼。他觉得他无法无视人民意志的变化。他还说了一句话叫做:“我相信法国人民的智慧,能够做出明智的选择。”
法广:近年来,极右翼势力在欧洲普遍抬头已成为现实,但是在今次如此重大的欧洲选举中,极右翼势力在多个国家的突破却出乎人们所料,尤其在法国。此一现象传递了怎样的信息?
刘学伟:极右翼势力在欧洲的成长,已是源远流长。勒庞这个老名号,在法国尽人皆知,已经有数十年历史了。记得2002年,老勒庞以18%的选票意外进入第二轮,激起国人激烈反应,“保卫共和联盟”组织了上百万人游行示威。最后,希拉克以空前、也很可能绝后的第二轮82%的得票率当选总统。老勒庞的衣钵传给他女儿玛丽莲·勒庞以后,居然发扬光大,而且去污名化相当地成功。现在法国人在中右的萨科齐、中左的奥朗德、正中的马克龙之间反复选择都不成功之后,已经开始不得已地向极端分化。其实极左、极右的经济政策都相当接近,就是要向富人开刀,帮助穷人。所不同的就是移民政策。极右的根本特征,就是要让移民为数十年来的经济困难、治安不靖负责任。而梅朗雄的极左则要依赖移民选票,向富人砍去的刀则要进入到所有制的深度。极右派崛起比极左派更猛烈的大背景,当然是法国本土人越来越多地对可能的伊斯兰化的趋势的无法容忍。他们不肯像温水煮青蛙那样被煮死,利用这个契机,开始提前的反抗。这比本人一直预测的下一届、甚至下下届总统选举时极右上台的时间提前了很多呀!
法广:左翼各党派组合了新的联盟,并以“新人民阵线”之名准备赢得这场战斗,您对此作何感想?
刘学伟:历史的演变可能吊诡。本来大趋势是向右转,但阴差阳错,也是可能弄成左转的。这次左派的结盟相当迅速而成功。他们在五天之内就能拟出共同纲领,甚至安排好每个选区的联盟单一提名。梅朗雄也表示,为了击败极右,他可以不当总理候选人,“功成不必在我。”当然左派内部也有内讧。但总是比极右派内部的争执来得温和。
法广:从6月17日各派政党正式投入竞选,到30日的第一轮投票,仅有两周时间,总统多数派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有否可能扭转局面?是否有胜算的把握?
刘学伟:这个呀!本人很悲观。这种逆势翻盘的可能性,恐怕是在5%以下。和已有的各项民调的结果相仿,本人预计,现在的总统多数派在选举之后,恐怕不会存在。新的第一多数,大概率是在国民联盟手中。中间派如果能够胜过左派联盟,赢得第二多数,就已经是上上大吉。现在看,左派联盟获取第二多数的可能性不小。
法广:上一届议会的关键少数,共和党现在正在上演分裂大戏。你怎么看其影响?
刘学伟:现在的共和党主席西奥迪一直是党内极右,可称是浅蓝皮,深蓝心。我也不明白该党为什么会选一个肯定不代表该党主流的人物做他们的主席。在不与党内大佬相商的情况下,独自决定与国联结盟。在一个底蕴如此深厚的老牌政党内部会出这种事,已经近乎匪夷所思。他带不动许多人去“卖身投靠”,自是必然。近日听闻,他七拼八凑,提出一个有62个候选人的名单。而主流的共和党提出的候选人有400人之多。上一届的国会,共和党有61个议员,比起以前的执政年代,已经是元气大伤。现在这次分裂,肯定是元气再伤。下一届的议员当选数,恐怕会明显再降。很可能已经不能成为善意关键少数,帮助下一届的“总统少数派”扛过宪法49.3款的考验。而“西奥迪之友”只怕就会融入国联,或当其小跟班。
法广:如果极右翼政党赢得选举,将对法国社会和欧洲以及全球的政治格局带来怎样的影响?
刘学伟:国联赢得欧洲议会的选举,举世已经为之震惊。它也非常可能赢得法国议会的选举,成为第一大党。但如果它得不到绝对多数的议席,要执政,还是会困难重重。为了阻挡极右执政,中间派和左派会互相礼让,大体上,谁的议席更多一些,少一些的一方,就会善意弃权,顶替上一届的共和党,成为关键少数。如果反复无法单独组阁,恐怕就会被迫实现某种中间派和左派的联合执政。巴尔德拉已经宣布:“如果没有绝对多数,他们不会执政。”当一个强大的反对党,的确比以相对多数执政舒服得多。
如果国联得到绝对多数,在法国执政,那将是更加惊天动地的大事。首先法国的左派、尤其极左派绝不会善罢甘休。新的黄马甲运动,极可能在7月14号就会轰轰烈烈地点燃战火。首先受到冲击的就会是奥运会。各国运动员和访客就有大戏可看了。
国联上台,不会马上提出退欧,但一定会一点一点钝刀割肉式地、让欧盟失去权威。对北约的参与也是类似,会慢慢地减低参与。对移民的压制,更是他们上台的核心理念,必是会做的。这事可与2016年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2020年英国退出欧盟相提并论,成为西方开始衰落的第三大标志性事件。如果今年11月特朗普真的回锅成功,这个大趋势,就会更加的货真价实。比如那个俄乌战争,极大概率就会打不下去了。
不过,从今天看过去,国联赢得绝对多数的可能性还是有限哟。更大的机会还是赢得相对多数。然后就看是总统中间派还是新人民阵线赢得议会的第二把交椅了。如果三党都不过半,如何赢得过半数支持组阁成功,就是下一个看点了。